第80章 獠僧狂怖

        我不动声色,心下却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碧落黄泉固然比贪酒的轻功更加高明,却要消耗心神,连续三次施展之下,我已经明显感觉到疲惫,仿佛全力练了几回剑法;而且每次施展,所耗费的心神比上次并不一致,而是一浪高过一浪,若真不顾羽玄魔君告诫,连续施展超过五次,那我的心神将被撕扯得粉碎,成为痴傻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相反,贪酒的轻功所耗费的却是元炁而非心神,只要内息不竭就无所限制,此消彼长之下,我定然留不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两次拦截,我都等他逃到几乎能够摆脱气机锁定的境地,才以神速拦截阻止,为的就是让他以为自己无法逃脱,进而选择正面交锋、生死相搏。

        眼下目的达到,我自然要装作游刃有余,不能漏了底,于是冷哼道:“大师现在才明白过来?悟性可真够差的,难怪孚罔和尚轻松把赶你出寺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!”贪酒眼中凶光爆闪,转而恶狠狠地笑道:“小佛子不必着急,贫僧这就送你下地狱,好和你父亲团聚。”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倒不是我喜欢逞口舌之利,而是心神消耗有些影响到身体状态,趁此互放狠话之际以元炁温养片刻,能恢复几分是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,留香坪上,我外他内,贪酒双目紧闭,双手合十,静待我递招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他并非绝世高手,无法得知我体内元炁正在温养心神,否则我定无余裕恢复损耗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即使如此,我也不能僵持过久,否则他一样会明白我不过是虚张声势,届时他再择机逃跑我就束手无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心神恢复几分后,我不再犹豫迟疑,迅速运转元炁,将其与略有干涸的灵台分离,提振精神,拖剑奔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大步流星,欺近贪酒身前数步,凝神挥剑,剑式斜斜,欲从他左肩斩断他的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寒锋所指之下,业师却是不慌不忙,身形灵动,侧开一步,而后伸出右掌,直直印向我肋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我剑招已老,变式不及,这一掌若是吃实了,恐怕立时会丧失战斗力——心念电转,双腿发力高高跃起,一个空翻越过恶僧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曾想,他经验老到、变式极快,右手电缩,五指成爪,向上追击,欲半渡而击。

        空中无处借力,但好在我借着凌空旋转的劲力,以含章剑划向他的手爪,贪酒不得已,握爪成拳头,以手肘撞在剑身,躲过了手臂被剖开的命运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稳稳落地,快速转身,冷冷盯着贪酒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剑式力劈,本来威力就不足,全以含章剑吹毛立断的锋利摄人,被他闪开,陷入险境。

        劈砍之类的招数不能再使,否则重蹈覆辙未必还能毫发无损,而且丧失了以剑扫荡辟敌的优势。

        贪酒以手肘撞击剑脊,未被灌注剑身中的巨力震伤,以此观之,他身负的佛门横练硬功并不简单,至少非我这双肉掌可破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无论他所修外功如何标榜刀枪不入,我都不信肉体凡胎能硬抗金铁利器而安然无恙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主意已定,手挽剑花,飞身刺去,贪酒双腿交替后退,一边双手欲合拍夹住剑身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岂能让他得逞,手腕一扭,剑身平平,锋刃迎上欲合的肉掌。

        岂料这恶獠露出渗人笑容,身形瞬矮,一个扫堂腿攻我下盘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下兔起鹘落,我去势难止,只得纵身一跃,欲踩踏其躯而过。贪酒和尚眼疾手快,骤然起身,对准我裆下以肩相撞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心中一寒,曲腿以膝盖迎上肩头,借力后翻,堪堪落地,这一下大力震得我气血微微翻涌,若非运功护住下肢,一腿已是站立不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长毛秃驴果然眼光老辣、经验丰富,交手才一回合就瞧出我剑法破绽正在下盘。

        天下武者,无论用何武器,其招式均是浑然一体的,手上有动作,脚下亦然。

        步法是招式中重要的一部分,进可层叠交替、雄壮威势,退可避其锋芒、周身无漏,而我的剑法徒具其形,并无步法相配,虽不是奇招妙技,但此节仍旧不可或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施主剑法实在不堪至极,不若换拳脚更具威力。”嗜酒的业师双手合十,诚恳劝告,似乎真心实意地指教我该怎么取他性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冷哼一声,不屑地反驳:“少啰嗦,杀你这罪僧绰绰有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诚然,于我而言,舍剑用拳更加顺手,但若真听信了他的鬼话,那才是上了大当——贪酒一身横练的硬功,如无锋芒威慑,以我半吊子的永劫无终能否破防还是未定之天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弹弹腿脚,舒缓不适,再次飞身而刺。

        明知下盘破绽已被他看破,但我却不能停下,只能不断进招——若是举棋不定、犹豫不决,岂非放任他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我更加谨慎,但三五个变招后,仍被他寻到机会,攻向下肢,好在我留了三分力,撤退及时,总算全身而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锲而不舍,步步紧逼,欺近业师,悍然出剑,贪酒身形灵动应对自如,总在寻机攻我下盘,我进退拮据、剑法受限,只能堪堪避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交锋五个回合之后,我一时不慎,被他一脚踹在腰间,好在击飞之前我挥剑刺中他左手臂膀,他一时追击不能,只能以元炁止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在空中运起所剩不多的元炁护住周身,蜷起身体以背部生生受了落地的反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唔……”我不敢怠慢,不顾痛楚强行起身,一边盯住贪酒和尚一边调息,丝丝元炁迅速游走体内,抚慰疲累生疼的筋骨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我受了伤,元炁也所剩不多,但并非没有好消息,贪酒已然力有不逮,无法再应对更久的战端——我所受的那一脚,纯粹是他的肉体力量,几乎没有元炁加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一把宝剑,吹毛断发,若是涂了见血封喉之毒,贫僧已然去见佛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邋遢业师缓缓松开捂住伤口的右手,染着血污的僧衣破口处,隐约可见剑创已然闭合止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傲然不屑,嗤之以鼻:“我岂会如你们这群宵小之徒那般下作?”既是肺腑之言,也是为了拖延时间,采练元炁,恢复战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弥陀佛,为了代天下佛徒受业,贫僧等人也别无他法。”贪酒和尚合十唱佛,缓缓走近,“施主正在调息,贫僧猜得没错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错了,我在想该怎么斩下你的狗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虽然被他猜中了,但我不能露怯、不能不打自招,更何况如此采练效果不佳,时间自然是拖得越久越好。

        邋遢僧人阖目摇头,双手合十,悲天悯人地吐出恶语:“施主所言是真是假,都无所谓了,因为你即将命归九泉之下!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,他睁开猩红双眼,面色迅速酡红,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忽然感觉浑身有些发软,视线模糊,心中一惊,这莫非是羽玄魔君曾提起过的诡异武功?!

        明明已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但四肢却软绵绵、弱潦潦,丝毫不听使唤,我只能拄剑强撑:“你……使了什么妖法?”

        贪酒一愣,随即猩红双目如同夜间狂蝠,狞笑不已:“施主如此年纪,未曾饮过酒么?如此美事不得享受便要魂落阴曹,可叹可惜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酒?!

        果然是羽玄魔君提过的异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并非没有警惕过此事,更可以说将其视为取胜要点,故此一上来就先将酒葫芦劈成两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未至留香坪时就已饮酒不少,地上残酒也无所顾忌地尽情舔舐,为防不测,我让他逃了两次,也任由他谩骂孚罔,只为将时限拖过去——我猜测饮酒与施招定不能相隔过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二人鏖战已过两刻钟,他未曾使出此招,我几乎以为自己心计得逞,没想到此刻他猝然发难,场面迅速倾斜——于他而言,胜机已然唾手可得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,但也没有开口相问,显然他不会好心到如实相告。

        眼见他慢慢走近,我胸闷气短,头脑轻飘飘、晕乎乎,哪怕运起元炁也无法排除不适之感,强行挥剑却如同置身镜花水月,心神与躯体仿佛天各一方,身体举动与意识指令之间慢了半拍——如此情形,已与置身死地别无二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拄剑强撑、挣扎难起,已然欲逃无路、欲抗无能,贪酒和尚站在面前,悲天悯人道:“生父既死,孤子独活,贫僧实不忍见如此人伦惨剧,这便送你们父子二人地下团聚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面目狰狞可怖,出手迅如闪电,俯身一掌印在我的心口,“呛啷”一声,剑落在地,我浑身巨震,应声倒下。